![]() |
高慎昌还当学徒那会儿,下了班就喜欢逛大栅栏的胡同。他喜欢看老北京坐着小马扎,端把小茶壶,在胡同里悠闲地聊天,很有生活气息。廊房二条和门框胡同的小吃街,是他经常光顾的地方。
廊房二条并不难找,只要嗅着爆肚小料的香味寻去,准没错。这里是大栅栏的“食街”,爆肚冯、卤煮陈、马记月盛斋,还有些个不那么出名的清真小吃店,把这条一米多宽、百余米长的小街簇拥得热闹非凡。
爆肚是老北京著名的小吃。梁实秋在《雅舍谈吃》中回味爆肚的风情: “肚儿是羊肚儿,口北的绵羊又肥又大,羊胃有好几部分:散丹、葫芦、肚板儿、肚领儿,以肚领儿为最厚实。馆子里卖的爆肚以肚领儿为限,而且是剥了皮的,所以称之为肚仁儿。爆肚仁儿有三种做法:盐爆、油爆、汤爆。”
爆肚冯一家几代都是做爆肚的,在京城名声响亮。一九七六年,一位旅居海外的华侨,回到大栅栏寻找记忆中的爆肚,没有找到。一九八三年,他又回来,托人找到了爆肚冯的后人冯广聚。他当时是一名车工,已经多年不做爆肚。
“我好不容易找来五个肚,给他做了一回。他吃完特别高兴,说老北京的手艺没失传。我告诉他,已经丢了。过去这条街上那么多著名小吃,富顺斋酱牛肉、豆腐脑白、奶酪魏……公私合营以后,都散了,他们的后人,也都进了工厂。”
“这个老华侨和我说,他出钱,让我再把买卖做起来,我哪敢答应他呦!要是再给我扣一个‘小业主’的帽子,我这一辈子都缓不过来。我那时在技校讲车工工艺,对创新刀具啥的还挺有兴趣。他又让我讲祖上经营的故事,说是给我录音,我也不敢讲。”
二OO六年三月,廊房二条拆迁在即。这一天,冯广聚趁着下午休息,把我带到小店二楼,细细讲述过去的故事。伙计把一壶茶水搁到桌上,桌面早已磨破,露出里面的纤维板,缝隙处还散落着好些芝麻,全是爆肚冯自制的烧饼上落下的。
“光绪年间,我家祖辈就在后门桥卖爆肚。后门桥的旗人多,好些太监也住在那儿,推荐我家给宫里送爆肚。我爷爷那会儿,隔几天往宫里送一次,有次捅一娄子,碰掉了宫里储水缸上的铁环,发出了很大的声响,被守卫抓起来了,关了他一天半。”
宣统逊位后,后门桥衰落了,冯广聚的爷爷把铺子开到了大栅栏,和当时爆肉马、烫面饺马以及馄饨、老豆腐、炸豆腐等五家组成了一个小吃店,被当时大栅栏的老百姓誉为“小六国饭店”。
冯广聚从小生活在大栅栏,至今仍住在三富胡同里。小吃街上诸多老字号和日本人斗、和国民党伤兵斗、和旧社会警察斗,他全记得清楚。解放后公私合营,他也就进了工厂。
改革开放后,工商局出面,五次请冯广聚再来开爆肚店,他不敢答应,小儿子却动了心,率先出来开店。开张时,好些个领导都来了,冯广聚这才放下心来。
他不仅把老祖宗的手艺都发掘出来,还对小料进行创新。吃爆肚,最讲究的就是小料。他的“独门秘方”一共十三种佐料:黄的是麻酱、粉红的是豆腐乳、碧绿的是香菜……“我还在小料里加了蒜,过去的小料是没有蒜的,但是蒜杀菌,有助身体健康。”
“我在工厂那会儿,一个月也就挣一百一十块钱,自家的小店,一两天就能挣一两百元。我寻思着,一花独放不是春,万紫千红春满园。我的那些发小,都是老字号的后人,这些手艺可不能失传。”
冯广聚花了十几年时间,陆续把这些老字号的后人请出来,借给他们钱,让他们重新开店,又带着大家去西安考了“中华名小吃”的资格。“要是等到这些老手艺都丢了,再挖出来,可就难了。我就是要把这些小吃都扶起来,让它们永久不衰落。”
这些年,老北京小吃风光过。新中国成立五十周年时,冯广聚带着老字号的后人去过钓鱼台国宾馆,给领导人做过小吃,各国政要参加的财经会议、外国使馆过年,也都邀请过他们。
大栅栏拆迁,又让这些小吃面临“散伙”的危机。“老街没了,人走了,想再聚起来,难啊!”
“门框胡同的小吃,是大栅栏的一条胳膊,照我说,改造可以,可千万不能拆啊。区政府有次召集我们开会,我就说,不能想拆就拆,想哄就哄。要给老北京留点痕迹。过去说东单西四鼓楼前,王府井前门大栅栏,是老北京的主要商业区。东单西四王府井都改造了,都现代化了,可是老北京的味道,全没有了,就不能留下个大栅栏,让后代回味老北京吗?”
“我说要留住老北京的时候,领导都表示同意。可现在,从前门西河沿到这里,全拆。老北京不拆,是个大古玩啊!是世界的奇迹啊!拆了想再建,比登天还难。全国两会时候,政协委员有提案,说大栅栏、鲜鱼口这带的改造,要注意保留古建筑、注意保存老北京文化。说得多好啊,不能为了办奥运会,拆了半拉儿北京城!”
爆肚冯晚餐从下午五点开始营业。三月十四日,到了五点十五分,二层店面坐满顾客,门口已经排起了**八人的长队。排着队的人,有人拿着相机,有人拿着手机,对着门口的招牌拍照留念。不远处的卤煮陈,也是一样的场面。大家都想趁着老字号还没搬迁,再吃一口地道的老北京小吃。
来源